新冠疫情的影响,家乡往年三四月份唱的年例戏,今年仲冬才开演,锣鼓镲喧天,唢呐胡琴齐鸣,唱古代经典,演百态人生。遥遥相对的神案鞭炮轰鸣,烛光旺...
新冠疫情的影响,家乡往年三四月份唱的年例戏,今年仲冬才开演,锣鼓镲喧天,唢呐胡琴齐鸣,唱古代经典,演百态人生。遥遥相对的神案鞭炮轰鸣,烛光旺盛,香火缭绕。所谓是:歌舞升平,人欢神乐,最是一年热闹欢乐之时光。
家乡年例戏则是唱雷剧。雷剧起源于明末清初的雷州半岛,经过姑娘歌、劝世歌、大班歌、雷剧四个发展阶段,历时300多年。雷剧是土生土长的一门地方传统戏,是雷州半岛民俗文化的活化石,深受雷州人民的挚爱,代代相传,久盛不衰,唱遍雷州半岛城乡,唱响首都京城,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蓬荜生辉,荣耀了雷州半岛的人民。
小时候,雷剧遭禁锢,演员失声,雷州雷剧舞台一派“万马齐喑究可哀。”不过,雷州人民对雷剧雷歌的喜爱始终不变,经常听到老一辈乡亲在田间地头、巷头巷尾唱雷歌,说戏子。每每这时,我便竖直耳朵倾听,似懂非懂,觉得雷歌真好听,朦朦胧胧感觉戏子也很好看,可惜生不逢时。
1978年秋,迟来的春雷一声响,祖国大地百废俱兴,久违的雷剧也东山再起,重张旗鼓,又在雷州半岛城乡开始精彩,迎来了梨园枯木绽新蕾,百花齐放的文艺之春。
第一次的印象总是那么深刻,永远不会忘记1979年本公社英刀雷剧团在家乡演戏的情景。这是我首次看到雷剧的真模样,也是首次真切感受到雷剧唱做并重的艺术魅力。
在那文化娱乐单调枯燥的年代,演戏算是乡村一件盛大的快事,村民皆大欢喜,离演戏还有十天半月,乡亲们纷纷抢地盘,占位置,偌大的戏场摆满了大大小小、长长短短、高高矮矮的椅子凳子。他们还预先通过电话、口捎把这一喜讯告诉给在外地工作的亲人、外嫁女、亲戚、朋友,邀请他们看戏。周遭村民的鼻子比狗还灵,也嗅到了这一气息,似乎比乡亲们还高兴。台上还未上演,台下已开锣,远近沸沸扬扬了起来。
开戏那天,外地亲人回来了,外嫁女回来了,亲戚赶来了,朋友赶来了,乡亲们早早吃过晚饭奔向戏场,小孩也跟着去看热闹,看食。戏还未开演,戏场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水泄不通,从里面出不来,从外面进不去,成了一片人山人海。
戏台前,是老爷爷老奶奶的主场。他们正襟危坐,善始善终,看戏非常的投入,目光围着演员转,演员的一犟一笑,一喜一愁,都牵动着他们的心,与演员同欢乐,共伤悲,不分彼此:演员笑,他们也笑;演员哭,他们也流泪,忘乎所以,完全融入了戏之中。偶尔,他们交头接耳,低声细语对演员的唱功、演技评头品足,还给年轻人说戏,戏不落幕不散去。他们才是真正的看戏人。
老人外围是中年、青年夫妇。青年夫妇带着孩子,一边看戏一边招呼着孩子,看戏的雅兴时时被小孩打断,连拉带拖他们去买吃,实在烦得不行了,便会给孩子屁股上来两巴掌,小家伙鬼哭狼嚎,引得周围人的抱怨,只得抱着小馋猫离开座位……
他们外层是外村来宾和年轻人。那些来宾是实意来看戏的,个个稳稳当当地站立着,伸长脖子,仰着头,看得很专注。站久了,脚骨软了,便蹲下来歇一会儿,又站起来继续看戏。那些年轻人眼睛压根儿没有看戏台上,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一边说悄悄话,一边斜着眼睛欣赏四周的景致;小伙子三人一群五人一队游来游去,左顾右盼,看看哪个姑娘好看,寻找机会上前搭讪几句,碰碰桃花运。还有的帅哥靓妹双双对对闪在偏处谈情说爱,脸上挂满甜蜜的笑容。
而小孩最喜欢趴在后台看演员化妆。那时候,戏台都是临时搭建的,杉木做柱,竹子做架,旧帆布盖顶,一个简易的戏台就搭好了,还用旧帆布围起后台。对小孩子来说,后台是个神秘的地方。一些调皮的男孩子溜到后台,使劲扒开帆布一条缝,帆布本来不结实,结果,窟窿被大家扒得越来越大,他们傻乎乎看演员化妆,善良的演员会回他们一个笑容。这里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,扑鼻的胭脂香味,拿着镜子涂抹的演员,满地五颜六色的服饰道具,演员的滑稽搞笑,让他们心驰神往,觉得唱戏是最好的职业,甚至曾经萌生过长大唱戏的想法。
最外层是五花八门的美食摆摊,有白斩狗摊、肉粥摊、凉粉摊、糖水摊、白饼摊、水果摊、饮料摊、雪条摊……应有尽有,比市场还繁荣。只要有钱,什么都有得买,什么都有得吃。
雪条是小孩童的最爱。他们屁颠屁颠地走到雪箱前,递过一毛钱,卖雪条小哥揭开木箱盖,掀开里面的盖布,霎时,冒出一股股白色的冷气,裹挟着雪条的味道,阵阵扑鼻香。码着整整齐齐的雪条,有粉红色,有纯白色,上面点缀着几粒豆沙,任你选,口说手不得动。小孩童接过雪条,立刻放进嘴里吮吸,冰凉香甜的味道至今还难忘。
那年代,村村有戏台,年年唱年例戏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乡亲们看戏正在兴头上,哪个村子唱戏去哪个村子看。每当夜幕降临时分,乡亲们便呼兄呼弟、唤婶唤嫂、叫姐叫妹成群结队,打着手电筒,走出村子,穿过树林,越过田野向目的地缓缓行进。去时像一条游动的火龙,回时又像一条游动的火龙,成了乡村乡野夜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。一路上,男男女女有说有笑,欢欢喜喜,人到开心,一二十里的路程不觉长,还乐此不疲。
看戏不仅仅是看戏,更有许多情感在里面。分别一年半载的亲人得以重逢、团聚,其乐融融;一年不见面的亲戚见上一面,拉拉家常,谈谈生活事业,扯长了情谊。有些亲戚多年的积怨因一场戏而和解,还有的青年男女在看戏中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,缔结成一段段美好的姻缘……
社会在进步,文化娱乐节目越来越丰富多彩,雷剧遭受了很大的冲击,观看热度降温,年轻人几乎不看,中年人也廖廖无几,只有老年人仍在坚持,不改初心,守护住这一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,守护住雷州半岛大地上这一株瑰丽的文艺之花。